灶臺

　　娘嫁進(jìn)門的那年冬天

　　爹打了一口灶臺

　　四十年的光陰里

　　爹是灶臺

　　娘是鍋

　　四個兒女是四根燃燒的干柴

　　鍋里煮過無數(shù)的東西

　　紅薯 洋芋 包谷 大米

　　咸的是咸菜

　　苦的是苦瓜

　　日子是要用慢火熬的

　　熬出汁來

　　熬出香來

　　把稀的熬干

　　把苦的熬甜

　　日子本來就是這么煙熏火燎

　　過來的

　　再難熬的日子

　　只要心里有團(tuán)火有夠了

　　火要空心

　　人要實心

　　這是娘在灶臺邊

　　教給我一生的道理

　　小木屋

　　四柱三間  吊腳

　　飛檐上總有一只八哥

　　心事重重地望著遠(yuǎn)方

　　一只斷角的老黃牛

　　臥在柱子旁

　　漫不經(jīng)心地反芻

　　青春歲月

　　歷經(jīng)百年不倒

　　小木屋老得有些風(fēng)骨

　　撿瓦匠站在瓦楞上

　　看見了我爺爺?shù)臓敔?/p>

　　還聽見了當(dāng)年立屋時

　　震天響的號子

　　在風(fēng)雨斑駁的木板上

　　密密麻麻布滿了

　　涂鴉作品

　　有象形文字也有會意文字

　　最醒目的當(dāng)數(shù)

　　那幾行歪歪扭扭的黑炭字：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我喜歡劉XX”

　　這是我最早的愛國主義和真情告白

　　吱呀一聲

　　老娘推開黃昏走出來了

　　到雞窩里撿蛋

　　拿四個留一個

　　她心里惦記著那只

　　和她一樣蒼老的黃鼠狼

　　它已經(jīng)十多天沒來了

　　小木屋的日子

　　是爹娘和一群老母雞過日子

　　竹籬笆

　　很喜歡娘用山竹

　　編織的菜園籬笆

　　漂亮 結(jié)實

　　魚網(wǎng)一樣的眼睛

　　網(wǎng)住了我遠(yuǎn)游的心

　　雞們一年四季

　　都在它的周圍走動

　　看似漫不經(jīng)心

　　實際上它們每時每刻

　　都在思考著

　　如何進(jìn)入娘的那一塊禁地

　　十年過去了

　　竹籬笆老了

　　老得藏不住右下方那個窟窿

　　雞們終于驚喜萬分地鉆進(jìn)去

　　在豆角 黃瓜 茄子 菠菜里

　　翻揀我的童年時光

　　娘在屋檐下叫喚著

　　啄啄兒 啄啄兒

　　手里拿著一把包谷粒

　　雞們看了看娘

　　又看了看到手的菜葉子

　　艱難地抉擇著

　　曬谷場

　　生產(chǎn)隊的場院里

　　有著全村最大最平整的青石板

　　剛下戶的那年秋天

　　青石板上的陽光

　　被老隊長用黑炭

　　分割成均勻的一片片

　　全村的漢子從田里上了岸

　　全村的婆娘聚到了曬谷場

　　彌足珍貴的谷子

　　乖乖致致地躺在了

　　全村人收獲的喜悅里

　　全村只有老隊長讀過那首

　　粒粒皆辛苦

　　全村的雞聞訊趕來了

　　里三層外三層

　　雞視眈眈地盯著曬谷場

　　婆娘們拿著響竿奔走呼號

　　保衛(wèi)谷子

　　漢子們拿出火銃

　　招呼雞們頭頂上盤旋的鷹

　　太陽下山了

　　曬谷場收谷了

　　沒有人渾水摸魚

　　每一粒谷子都有主人

　　每一粒谷子都顆粒歸倉

　　五保戶的谷子是老隊長帶人

　　幫著挑回去的

　　曬谷場上曬的是良心

　　火塘

　　一年從頭忙到尾

　　現(xiàn)在可以歇一口氣了

　　火塘已經(jīng)預(yù)備好了

　　冬天的日子

　　是幾把小木椅

　　是冒著熱氣的梭筒和

　　滿架的臘肉香

　　閑散四方的木柴

　　終于可以聚攏來

　　拉拉家常

　　把酒話桑麻

　　四四方方的火塘里

　　煙火不斷

　　燃燒著我們的

　　思念 呼喚和希望

　　我們懷念火塘的氣息

　　懷念它的鐵鉗 三腳撐架

　　懷念它的灰燼和

　　在里面收藏的小秘密

　　懷念那滾燙的草木灰

　　我們總能從里面刨出

　　焦黃的紅薯洋芋來

　　然后吃得一臉的灰

　　一臉的黑

　　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日子

　　火塘是留在家里

　　一顆飽含養(yǎng)分的種子

　　每個夜晚

　　我們都能聽到

　　它畢畢剝剝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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