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以上比較含蓄的相比,看看下面這一段精彩描寫,得讓人琢磨好一陣子。周瑞家的給王熙鳳送宮花,“走至堂屋,只見小丫頭豐兒坐在房門檻兒上,見周瑞家的來了,連忙的擺手兒,叫他往東屋里去。周瑞家的會意,忙著躡手躡腳兒的往東邊屋里來,只見奶子拍著大姐兒睡覺呢。周瑞家的悄悄兒問道:‘二奶奶睡中覺呢嗎?也該清醒了?!套有χ仓鞊u頭兒。正問著,只聽那邊微有笑聲兒,卻是賈璉的聲音。接著房門響,平兒拿著大銅盆出來,叫人舀水”(第七回)。賈璉和王熙鳳究竟在干什么?曹雪芹在故意吊人胃口。從門口丫鬟的連忙擺手,到一旁奶媽的含笑搖頭,可以隱約看出王熙鳳絕不單純是在睡午覺。直到屋里傳來“笑聲”,接著平兒“拿著大銅盆出來,叫人舀水”,伺候賈璉和王熙鳳洗澡,這一連串的流程,結(jié)合“賈璉戲熙鳳”的章回目錄,已婚男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二人剛才是在做愛,難怪會安排專人在門口提示“請勿打擾”呢。寫性,而對性只字不提,曹雪芹對性愛的含蓄描寫讓人嘆為觀止。
過于含蓄,也就成了隱秘。在曹雪芹筆下,最含蓄,也是最隱秘的性描寫出現(xiàn)在第二十一回,巧的是也與賈璉有關(guān)。不過,這次賈璉沒能如愿以償,而是屬于做愛未遂。且看,“賈璉見他(平兒)嬌俏動情,便摟著求歡。平兒奪手跑出來,急的賈璉彎著腰恨道:‘死促狹小娼婦兒!一定浪上人的火來,他又跑了?!惫适碌谋尘笆牵Z璉與多姑娘偷情后,二人海誓山盟,相約暗地里結(jié)成性伙伴,多姑娘甚至剪下一縷青絲交給賈璉,不料這縷頭發(fā)竟然被賈璉的小妾平兒發(fā)現(xiàn)。平兒很喜歡賈璉,加上對主子王熙鳳不滿,于是幫著賈璉瞞過了醋壇子王熙鳳。賈璉也很愛平兒,這次又多虧平兒掩護(hù)才得以過關(guān),愛憐和感激的作用下,賈璉便要“報答”平兒一番,平兒害怕王熙鳳撞見,掙脫后索性跑到了屋外頭,隔著窗子和賈璉對話。這段話給人的第一印象是,賈璉因平兒拒絕性愛而有些生氣,不少人讀到這里可能會走馬觀花般的忽略過去。其實,這段文字,特別是“急的賈璉彎著腰”這幾個字,才是曹雪芹在性描寫方面的真正大手筆,其高明之處在于劇情已經(jīng)激蕩澎湃,下筆卻如蜻蜓點水,隱秘的幾乎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眾所周知,賈璉是個性欲很強(qiáng)的男人,“只離了鳳姐,便要尋事,獨寢了兩夜十分難熬,只得暫將小廝內(nèi)清俊的選來出火”(第二十一回);平兒雖然是賈璉屋里的小妾,但“大約一年二年之間兩個有一次到一處”(第六十五回)。俗語道,妻不如妾,何況平兒是個“嬌俏動情”的美人坯子,又何況二人雖然整日見面,卻無法兩情相悅,此刻屋里沒別人,賈璉這時看到平兒撒嬌可愛,你說他能受得了嗎?賈璉見平兒不同意,又愛又恨,又急又氣,便罵平兒是個“小娼婦”,關(guān)鍵時候不顧老公兼主子的感受。賈璉急就急,罵就罵吧,為什么要“彎著腰”呢?筆者認(rèn)為,這只能有一種解釋,即賈璉本就欲火中燒,在與平兒的對話和糾纏中性欲升騰、勃發(fā),下身驟然“挺”了起來,因為衣褲的束縛,不方便直腰;再者,如果賈璉硬要直腰起來,腰部以下便會挺然翹舉,非常突兀,讓人看了很不雅觀。一句很不起眼的“急的賈璉彎著腰恨道”,就把賈璉生理亢奮、欲罷不能之態(tài)描述的淋漓盡致,曹雪芹不愧為登峰造極的文學(xué)大師、語言大師。整部《紅樓夢》中,身體最急切、內(nèi)心最強(qiáng)烈的一處性描寫,就這樣被曹雪芹這樣含蓄而隱秘地掩飾而過,真是匠心獨具。
性,是愛情小說的催化劑,也是表現(xiàn)作品的主題、刻畫人物性格所不可或缺的點睛之筆。寫多了,就成了《金瓶梅》一樣的淫書;不寫,又會使整部作品顯得乏味。曹雪芹顯然在兩者之間找到了某種均衡,即寫而不寫,不寫而寫,即使在最直白的性描寫中,也找不到類似《金瓶梅》中“那話兒”、“觀其出入之勢”之類的俗不可耐的語句,更不像時下泛濫的“啊……啊……”之流的“褲襠文學(xué)”。這種含蓄的描寫,不但耐人尋味,給人以想象的空間,而且使整部作品文字純凈,雅而不俗,保持著相當(dāng)高的唯美語境,讓人們在閱讀時并沒有骯臟的感覺,讀起來如沐春風(fēng),如品香醇,自覺不自覺地將其提升到了一定高度。也正是因為這種精湛的藝術(shù)技巧和寫作手法,使《紅樓夢》超越了《金瓶梅》及其他古典名著,成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雅俗共賞的顛峰之作。(劉秉光)
張家界夢帕客棧 http://www.seteriecordani.com/
郵箱:mpkz@3351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