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懿  

　　去年的一天，來到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派出所采訪，看到張警官窗臺上的幾缽花草，我很不以為然：既沒有高貴的蘭草，也沒有艷麗的玫瑰，就是幾株普通的綠色植物。其中一缽綠中泛黃，貌似蘭草的植物，夾雜在青蔥欲滴的花缽間，顯得有些不協(xié)調(diào)。

　　張警官介紹說：“這株草，湘西人叫大舌蘭，很普通，很低賤。普通，是因為漫山遍野到處可尋；低賤，是因為它違反了‘一歲一枯榮’的規(guī)律，一年四季都是那個樣子，哪怕天寒地凍，也不枯萎。”

　　聽了張警官的介紹，我心里微微一顫?？伤圆煌５卣f道：“這株大舌蘭，是我從石縫里拔出來的，塊莖上長著幾根胡須，顯然是用來吸收水分和營養(yǎng)的，幾片葉子長得厚實又有詩意。我于是把它帶回家，栽在這個花缽里。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傷了筋骨？本來綠油油的葉子慢慢打蔫，最后徹底趴下了。

　　“我不相信，在石縫里都能生長的大舌蘭，在肥沃的土壤里成活不了？于是剪去枯葉，把它的莖重新深埋在細土中，隔三岔五地往里面澆點水，有時扒開細土看看是否有新芽鉆出來？

　　“可是兩個月過去了，大舌蘭還沒有任何動靜。同事們笑了，便勸我重新栽點別的什么，我嘴巴上同意著，可內(nèi)心里始終堅持著，我希望大舌蘭遲早有一天會破土而出。于是我更加精心伺弄著，給它澆水，施肥，松土。每次出差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它是否長出了新芽。但夏去秋來，外面的花開了一茬又一茬，可這個花缽還是冷冷清清的……

　　“一天清晨起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花缽里似乎有個什么，走近一看，我好生驚喜：只見細土里竟然鉆出了一個箭頭般的新芽，嫩綠的，就像剛出頭的麥苗一樣。這消息很快傳遍全所，同事們都說真稀奇。

　　“兩天后，大舌蘭的花蕾便完全長了出來，它大約六公分高，像微微彎曲的箭矢。幾天后，這個花蕾綻開為四柱淺黃的花朵，每一個花朵分裂為四個花瓣、四個花蕊，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沒有枝葉的陪襯，一枝獨秀，真是叫人越看越喜愛。后來，當?shù)氐娜罕娐犝f了，都趕來觀看。一個懂醫(yī)道的人說，大舌蘭全身都是寶，它的莖可以充饑，填肚子，在挨餓的年代，很多人靠它活命；它的花，泡茶喝，可以降血壓；葉子錘爛后，敷在傷口上，可以止血止痛……”

　　聽到這里，我不由得對這株大舌蘭格外憐愛起來，并且生出了一份敬意。也不知為什么，我把衣袋里的一塊溜圓的小石頭悄悄放在花缽里，讓它陪著這株大舌蘭。

　　以后幾天，我隨張警官他們下到深澗谷底，要么訪貧問苦，要么調(diào)解矛盾糾紛，要么蹲守埡口要道，捉拿伺機逃跑的罪犯。挨餓、受凍，讓我承受不了?？蓮埦僬f：“這是我們警察的家常便飯。”說完露出了健美的肌肉。在完成任務回家的路上，面對那盤山小路，我望而生畏，心生怨氣?？蓮埦偎麄儏s如履平地，不知不覺間，哼起了《人民警察之歌》：“在繁華的城鎮(zhèn)，在寂靜的山谷，人民警察身影，陪著日出，陪著月落，神圣的國徽放射出正義的光芒，金色盾牌，守著千家萬戶……啊，我們衛(wèi)護著祖國的尊嚴，全身全意為人民服務。”莊嚴的旋律從張警官嘴里飄出，回蕩在山谷間，印刻在我心里。

　　踏著鏗鏘的旋律，跋涉在密林間，我的腳步突然輕松起來……

　　采訪結束了，臨走時我要給大舌蘭松松土，澆點水。張警官知道我喜歡上了大舌蘭，執(zhí)意要讓我?guī)ё?，我拒絕了。因為我覺得，張警官喜歡它，而這里的許多人，都需要這株大舌蘭的陪伴。

　　再見了，大舌蘭；再見了，張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