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火紛飛的日子,他用血肉之軀創(chuàng)造了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的傳奇;硝煙散盡的時代,他用傷痛之體續(xù)寫了漫漫人生道路上的傳奇。他,就是曾受到朝鮮原國家領導人金日成接見并嘉獎的戰(zhàn)斗英雄金珍彪;他,就是武陵源區(qū)中湖鄉(xiāng)青龍埡村仍然健在的老農民金珍彪。今年六月盛夏的一天,記者有幸專訪了年過八旬仍精神矍鑠的金珍彪老人,聽他講述激情燃燒的歲月和曲折跌宕的往事……
記 者:金老,您好!您是我們崇拜的英雄,非常高興見到您。
金珍彪:見到你們我也很開心,我的榮譽屬于過去,都是黨和國家給的。
記 者:金老,您今年高壽?
金珍彪:我今年82歲。
記 者:請問您是不是還有別的名字?
金珍彪:沒有,我就叫金珍彪。有的地方叫我金正彪、金振彪,這都是誤傳。
記 者:都說您抗美援朝之前的身份是“土匪”,是這樣嗎?
金珍彪:說我過去是“土匪”的版本很廣泛。當時的真實情況是解放前夕我在山上背樹,遇到當地的一個惡人,他手里有槍。他要我不背樹,背他的小孩,否則就打死我。我怕他,就給他背了三天的小孩。解放時,這個惡人被當作土匪抓了起來,我也因為給他背了三天的小孩,也就成了一名“土匪”。
記 者:您參軍是哪一年?怎樣想到當兵呢?
金珍彪:我是19歲參軍的。我雖然被當成“土匪”,但沒有“血債”,因“罪惡較輕”起初是集中接受改造。1950年12月,駐扎湘西的47軍的一位姓梁的排長問我是否愿意參軍?去朝鮮戰(zhàn)場和美國佬打仗?我為了早點“立功”洗刷“土匪”罪行,毫不思索地說“愿意。”
記 者:您是怎樣到朝鮮戰(zhàn)場上去的?
金珍彪:我參軍后被編入47軍141師423團,先是在桑植縣城參加集訓。1951年農歷正月十五離開家鄉(xiāng),正月二十八從浮橋上跨過鴨綠江。為了躲避美軍的空襲,我們一般白天休息,夜晚急行軍,1951年9月份我們趕到朝鮮南洋里機場全力搶修機場。
記 者:和您一起到朝鮮戰(zhàn)場上的老鄉(xiāng)多嗎?
金珍彪:多,整個湘西有1萬多人。張家界籍的最出名的是宋德清、宋海橋兩兄弟,他們都死在朝鮮戰(zhàn)場上了!弟弟宋海橋戰(zhàn)死在昭陽江247 號高地,哥哥宋德清在老禿山16號主峰陣地戰(zhàn)斗到最后,抱著爆破筒與敵人同歸于盡,他就是電影《英雄兒女》中屏幕英雄王成的原型。
記 者:您參加了多少次戰(zhàn)斗?最記憶深刻的是哪一次?
金珍彪:大小戰(zhàn)斗有十來次,最深刻的是老禿山戰(zhàn)役,我沒參加過上甘嶺戰(zhàn)役。這場戰(zhàn)役與上甘嶺戰(zhàn)役同樣慘烈殘酷,對整個朝鮮戰(zhàn)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老禿山戰(zhàn)役,是我軍軍史上光輝的一頁。
1951年10月,我被編入141師1營3連,經過4個月的集中訓練,我成了一名優(yōu)秀的機槍手。
1953年3月,老禿山戰(zhàn)役爆發(fā)后,我所在三連的任務是死守597.7和537.7無名高地。
老禿山在哪?老禿山,是朝鮮中部一個普通的山頭。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這里成為了兩軍反復爭奪的一個重要高地。在雙方猛烈的炮擊之下,山上所有的樹木都被摧毀,整個山頭成為一片童山禿嶺,于是得名老禿山。
老禿山之戰(zhàn),當時敵人兵力達到6萬人,他們對著兩個高地投擲了5000枚炸彈,集中火力進行了兩小時的進攻,兩個山頭的硬土都被炸下去一米多深。
當時我和另一位名叫董明竹的機槍手配合作戰(zhàn),看到對面的敵人就用機槍掃射。“噠噠噠”、“噠噠噠”,一批批美國士兵被我們殲滅,17個美軍地堡被我們摧毀。在我們的掩護下,旗手張廷孝終于將紅旗插上了老禿山主峰。
后來,我又和營長郝中云背靠著背用機槍同敵人作戰(zhàn),“噠噠噠”、“噠噠噠”, 一口氣打出了二百發(fā)子彈,打垮了敵人的頑抗,占領了陣地。在戰(zhàn)斗中,我的右腿也連中三槍,你們看我的這些傷疤還在。
“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進醫(yī)院。”看到一個個戰(zhàn)友犧牲了,我抱著血戰(zhàn)到底的信念,咬緊牙關用力爬上了5號陣地,結果發(fā)現了美國佬的隱蔽火力點,我撿起爆破筒,拉開導火索扔了進去,一舉清除了這個火力點。
我剛喘口氣,一批美國佬又沖上來了,我舉起機槍就射。敵人也很兇,我的臀部和背部又連中兩彈。他們還打起了燃燒彈,戰(zhàn)場上頓時成了一片火海,我忍著傷痛抱著機槍就勢一滾,在一個深溝里暈死過去。戰(zhàn)斗們都以為我犧牲了,在清運尸體的時候發(fā)覺我還有氣,趕緊送往戰(zhàn)地醫(yī)院搶救。
記 者:確實驚心動魄!確實可歌可泣!您在戰(zhàn)場上與敵人直接交過手嗎?
金珍彪:交過?。∮幸淮挝覀冸p方的彈藥都打光了,就打肉搏戰(zhàn)。一個美國佬仗著個子大從巖坎上跳下來準備掐我的脖子,我閃得快,頭一偏,他只抓住我的衣襟。情急之下,我咬住敵人的手臂,趁對方手一松,就勢將其打倒在地,一手按住他的脖子,一手掏出匕首狠命的扎下去。
記 者:在戰(zhàn)場上您害怕過嗎?
金珍彪:沒有害怕。戰(zhàn)爭就是你死我活的斗爭,我隨時準備著犧牲。
記 者:您在戰(zhàn)場上的英勇氣慨來自哪里?
金珍彪:保家衛(wèi)國,人人有責。要說氣概,肯定來自中國必勝的信念。
記 者:您打死了多少敵人?
金珍彪:部隊給我統(tǒng)計,一共打死了165名敵人。
記 者:據說是朝鮮戰(zhàn)場上消滅敵人最多的志愿軍戰(zhàn)士?
金珍彪:是的,由此我曾被評為“最堅強的機槍手”。
記 者:您獲得了哪些榮譽?
金珍彪:很多??!
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日成將軍聽到我的事跡后,親自為我授予朝鮮勞動黨一級英雄勛章,并說“朝鮮人民要永遠記住他”。
志愿軍總部授予我一等功臣、二級戰(zhàn)斗英雄稱號。解放軍總政治部編輯出版的《紅旗飄飄》刊登了我的事跡,少兒出版社發(fā)行連環(huán)畫《讓紅旗飄揚在上甘嶺的機槍手》,把我的名字帶到每一個城市鄉(xiāng)村,影響了一代人的成長。
回國之初,我在遼寧丹東受到了10萬市民的夾道歡迎,我還作為戰(zhàn)斗英雄代表作了熱情的講話。
我在部隊里入了團、入了黨、提了干,回國后曾擔任廣西某部三連連長,1955年l0月,我被調往桂林步校任軍事教官。
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是黨員,也沒有公職。
記 者:為什么呢?
金珍彪:被開除了。
記 者:怎么會這樣?
金珍彪:說來話長。
我調往桂林步校任軍事教官后,思鄉(xiāng)心切,便回家探親。結果發(fā)現物是人非,母親早已離開人世,初戀情人也嫁與他人。在父兄操持下,我很快與鄰近的一個農村姑娘成婚。當我?guī)е拮佣韧昝墼纶s到桂林的時候,我的單位卻收到了來自家鄉(xiāng)趙秀才的“檢舉”信,說我“奉上軍令,請假回鄉(xiāng),路過高山險地,強奸姑娘,匪性未改,攻打糧倉”等等。
于是,校方1958年以“鐵證如山”為名組織全校師生舉行批斗會,并宣布了對我的處理決定:開除黨籍,撤銷公職,取消城鎮(zhèn)待遇。隨后,一輛吉普車將我們夫妻送往廣西石龍縣武宣農場勞動。
記 者:趙秀才的信屬實嗎?
金珍彪:肯定是莫須有?。≌f我強奸姑娘,我就是和初戀情人見了一面而已;說我攻打糧倉,其實就是社員們在分已經散伙的糧倉糧食時,我當了監(jiān)稱人。趙秀才也是受人指使的,家鄉(xiāng)有些人嫉妒我獲得的榮譽。
記 者:您沒有進行申訴嗎?
金珍彪:申訴過,但沒有用。學校后來又派人到家鄉(xiāng)調查,結果調查對象多為嫉妒我的人,得出的結論為“匪性不改,情況屬實。”所以,1962年我被“精簡”和妻子回鄉(xiāng)務農。
記 者:回鄉(xiāng)后您做了些什么?
金珍彪:回鄉(xiāng)后,家鄉(xiāng)人對我這個“匪性不改”的人很冷漠。我決定逃往深山密林,幾年間,我住巖屋,睡茅草房,吃野菜,洼瓢瓜……但偶爾幾次下山賣瓢瓜,我的行蹤還是被人發(fā)現了,于是數度被揪回批斗,直到從戲臺倒栽下來。
后來,我仍回到深山老林里生活,身邊多了幾個既是我徒弟、又是基干民兵的小伙子看管。有一天,我被一民兵用開山斧劈傷背部,在醫(yī)院里躺了8個月。
算起來,我總共在樹林里生活了八年之久。
記 者:您經歷的苦難太多了?
金珍彪:這些都還不算。文化大革命初期,我被革委會宣判為死刑。歷史開了一個很好的玩笑,當初“告”我狀的那位趙秀才也被判死刑。在執(zhí)行的時候,我因為領導一句話,而得以槍下留命,趙秀才則沒有躲過那一劫。
記 者:你恨趙秀才嗎?
金珍彪:恨不起來,一切都過去了。這是那個妖魔化時代的悲劇,當時有一位說“挖茅(諧音‘毛’)根”的鄉(xiāng)親也挨了批斗。
記 者: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您怎么看?
金珍彪:能從槍林彈雨中活下來,就是后福;能從“左”“右”斗爭中活下來,就是后福。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后,我的命運終于出現轉機,也是后福。我的黨籍、公職和城鎮(zhèn)戶籍盡管沒有得到恢復,但我的二級傷殘軍人得到了認定,。
記 者:您滿意這種遲到的“后福”嗎?
金珍彪:要說滿意,那是違心的話。我是被冤枉的,我對黨一片赤誠,天地日月可鑒,為什么我的黨籍不能恢復?要說不滿意,又不現實。人生在世,不可能十全十美,樣樣如意。我相信,人間自有公理在,烏云終究遮不住太陽。
記 者:家鄉(xiāng)剛開發(fā)旅游時候,聽說您做過向導?
金珍彪:做過,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是武陵源最老的“野馬”導游之一。
記 者:您現在生活過得好嗎?
金珍彪:物質上來說很滿足,武陵源民政部門每年給我的撫恤金有1萬5千多元;我的房子也是政府出錢給我修的,自己沒花一分錢;我生病了,醫(yī)院都給我精心治療,藥費國家負責。閑暇時間,我還會到桃花溪畔釣釣魚。精神生活也比較快樂。每逢建軍節(jié)和春節(jié),各級領導都來對我慰問;哪里學生有需求,我都會用自己在朝鮮戰(zhàn)場上的親身經歷耐心向他們進行愛國主義教育。
記 者:您的家人呢?
金珍彪:過得都還好。老伴和孩子們說,普通百姓平安健康地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
記 者:您覺得這輩子最大的榮耀是什么?
金珍彪:有兩樣。
一是我的這身傷疤,雖然變天就會傷痛,但卻是我在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的最好見證。
二是北京軍事博物館三樓抗美援朝展館左側的第一挺機槍。這挺機槍是我使用過的,20世紀80年代我曾帶著家人去博物館看了這把槍,至今我還記得他所使用的機槍規(guī)格、型號,還有槍托上摔裂的痕跡。
記 者:您覺得這輩子有遺憾嗎?
金珍彪:有。我沒有給母親送終,這是一大遺憾。最大的遺憾就是我的黨籍至今沒有恢復,我重新入黨的請求又沒有獲得批準。
記 者:您有些什么愿望呢?
金珍彪:愿望多哦!我希望有機會能訪問朝鮮,去看看長眠于異國他鄉(xiāng)的戰(zhàn)友;我希望在世的戰(zhàn)友能多聚聚,一起懷想炮火連天的昨日,一起珍惜改革開放的今天,一起憧憬美好燦爛的明天。
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夠早日恢復黨籍,否則我死不瞑目!
記 者:您還有什么想說的?
金珍彪:世界和平,中國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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